玄色之夜

他勾一勾修長的手指，金黃色的絲線便纏繞上遠方的貓咪，讓正在不停喵喵叫的小橘貓從樹枝上緩緩飄起後，經過一個完美的拋物線落到了一旁小女孩的懷中。

「耶我的小咪！謝謝叔叔！」

「欸？這就不對囉，剛剛說好要叫什麼啊？」

「謝謝波特葛格！」

「好乖，下次要看好自己的寵物，別讓牠亂跑喔。」

「好！葛格掰掰！」

他蹲著揉了揉小女孩的頭，看著女孩對自己揮揮手後跑走。

「都幾歲了還要別人叫哥哥喔？」

聽見身後傳來些微沙啞低沉又帶著獨特口音的話語，他喝了一口馬克杯中的液體，緩緩站起身轉過去。

「我才想問你今天又把到幾個妹了呢，教、練。」

「咳咳、拎杯才沒有……！」順著視線低頭看向自己的灰色上衣，他發現衣角留有一抹艷紅色。「這是不小心弄到的！陳信宏你麥黑白講喔（別亂說喔）！」

「最好教個撞球會隨便沾到口紅啦。」

他淡淡的丟下一句話後便轉身往小巷深處的方向走去，溫尚翊趕緊快步跟上前。

雖然嘴巴上這樣講，但是看著他的臉色溫尚翊知道眼前這人沒有真的在生氣或在懷疑自己，所以也就沒有多加辯解。

畢竟他有多信任自己這件事無庸置疑，有時候說得越多不只會亂了方寸更會越描越黑，他已經在自家機械師身上看到了太多恐怖的例子，再不會以之借鏡的話自己可能要先去測個智商了。

「今天只有這個任務？」

「嗯，對啊，這也不能說是任務吧，就幫個忙而已。」

他揮手用金色絲線將馬克杯懸空把玩，拖著步伐一派輕鬆。

「就沒聊喔（很無聊喔）？」

「都沒什麼事做啊，窩在家裡沒事做、出來也沒事做，海綿寶寶都看完了，要說任務也只有這種小忙可以幫。」

「安內呷厚啊，謀蝦米大代誌（這樣很好啊，沒什麼大事情）。」

「這樣說起來也是啦，世界和平，沒有人需要我們囉。」

地球從此恢復了和平。

這種像是英雄電影結局會有的台詞，在他們用那台小小錄音機把巨大怪物打敗後，成為了現實。

紛紛擾擾了那麼久，總算回歸於平靜，事件過後的現今一切都已恢復正常，高樓大廈林立、人們上學上班偶而和三五好友出門玩樂，一切和平的像是那些大戰和打鬥不曾發生過一般。

「欸，怪獸，你說我們是不是該退休，去找其他事做了？」

走到一間像是廢棄工廠的地方，他在打開門的同時丟下一句話。

看著從門縫中露出的，被懸掛在牆上的銀紅色翅膀，他摸了摸被裝在袋子裡那個以前是武器、現在只能充當撞球桿的紅色桿子，沒有說話。

桿子的一頭已經被巧克磨的光滑，從一開始拿出來會被人說騷到現在撞球場的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就是「拿著紅色桿子很厲害很會一桿進洞」的大叔……

自己有多久沒有用這個紅色桿子戰鬥了呢？

※

「蛤？要退休喔？怎麼這麼突然？」

剛剛的提議被火鍋店裡混雜的人聲給蓋到沒存在感，隔了好久蔡昇晏才意識到自家隊長在講什麼。

第五分隊、人生無限公司，即將走入歷史。

「瑪莎莎你現在都在家帶小孩，完全不來基地還敢說！」

「誰要沒事去基地啊，你們有事再叫我過去就好啦，自己隨便去說不定還會看到、呸呸想到就覺得可怕。」

蔡昇晏渾身抖了幾下，表情像是碰到了什麼髒東西一般厭惡。

「誰叫那個時候你要突然回來，不是說要回家，結果……」

「夠了！我不想要想起那段鳥事情！」

蔡昇晏想也不想就把湯匙上的鴨血往身旁人的嘴裡塞，塞完後才想起那好像是最後一塊，但為時已晚。

「這樣也挺好的啊，可以因為世界和平、完全沒事幹而退休，這大概是無數個英雄的夢想吧。」

看著劉冠佑將碗中的一塊鴨血丟給對著陳信宏張牙舞爪的蔡昇晏，石錦航吃了片肉，有點感慨的說。

「不過退休後我們要幹嘛？享清福？還是要用超能力開店賺養老金啊？」

劉冠佑撈著麻辣鍋裡殘存不多的火鍋料，隨口問道。

被這麼一問，溫尚翊才突然想起自己之前在第五分隊要被除名的時候，曾經在網路上看到有人畫了張圖說超級英雄在平凡世界能做什麼工作，嗯，看來自己要把那張圖找回來好好的研究一下。

「之前在地下道賣唱的時候很好玩，不然我們來寫一些歌然後再辦一次演出吧。」

像是早就料到這個問題會被問出來，陳信宏舉起可樂瓶，滿臉興奮的說著。

「別傻了，會有人來嗎？現在光是記得我們的人就沒幾隻小貓了吧，更不用說你那個和弦都按不好的技巧。」

蔡昇晏不以為然的說。

「管他有沒有人來，開心就好了嘛，這次我們可以不用有募款壓力，開心唱歌了。」

想起那個時候在地下道街頭賣唱，還被長官說要募款到一定數字才能回公司就覺得心有餘悸，說真的他自己都不知道最後到底是怎麼湊到那筆數字的。

「那就這樣說定了？來玩一場吧。」放下勺子，溫尚翊看著其他三人也點下頭。「這樣的話，要來選個團長吧？統籌表演的事情。」

「隊長直接變團長就好啦，反正都要退休了。」

蔡昇晏將杯子裡的飲料喝完，有點不耐煩的說。

「兩欸系謀敢款欸代誌啊，麥供蝦賊，來蒜（兩個是不一樣的事情啊，別說那麼多，來選）。」

「老方法？」

看著蔡昇晏嘴裡唸著「好啦好啦」繼續進攻碗裡僅存的肉片，石錦航舉起手，露出了詭異的笑容。

五隻手聚在一起，你看我我看你後，溫尚翊開口喊出了眾所皆知的口號。

『剪刀、石頭、布！』

「幹！拎杯謀愛做啊啦（老子不幹了啦）！」

看著五隻手比出了四個剪刀只有一個布，哀號聲瞬間壓過了火鍋店裡其他喧囂。

※

出乎他們意料之外的，退休提案被某個好像在打傳x對決的長官揮了揮手就通過，還說之後要做什麼隨他們，不會再有人干涉。

喔說完後他還慘叫了聲，應該是又被殺了。

在大戰後，他們本來就成為了政府機關中存留下來最後的一支特殊戰隊，雖然不像軍隊那樣完全受到政府控管，也不用跟政務官打交道或是時不時在鏡頭前露臉，但辭呈遞到高層的時候據說還是掀起了不小的風波和爭吵。

最終，他們退休、特殊部隊全面廢除的新聞霸佔了各大報的頭條好幾天。

他們想也沒想到當初的那場被說是拯救了全地球的戰役會再被拿出來講，甚至還用聳動的標題說著「世界上最後的英雄即將引退」。

「上次上報紙頭條還是因為我們出完任務後自拍呢，什麼時候我們又是地球上最後的世界英雄了？」

將報紙丟入垃圾桶，蔡昇晏擦拭著自己的寶貝貝斯，不屑的說著。

「那張照片我覺得拍得很好啊。」

推了推眼鏡，劉冠佑指了指櫃子上的照片。

照片裡的時間被凍結在那一刻，他們都仍深深記得那次戰鬥不簡單，敵人的數量讓他們吃盡了苦頭，但是為了火鍋聚餐所有人都拚了老命。

沒想到照完那張相要去吃火鍋的時候，才發現那家火鍋店因為太過接近戰鬥區而臨時歇息，讓他們怨恨了好一陣子。

當然後來要回總部發現自己生活的總部垮掉，那又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啊我們的主唱人呢？時間都快到了。」

看看時間發現不早了，石錦航轉頭問著在調音的溫尚翊。

「陳信宏喔？他去放東西等等就來。」

像是早就預料到會有這種狀況一樣，溫尚翊頭也不抬的回答。

雖然說得很豁達，但還是會不捨吧。

自己昨天要把桿子收起來的時候也感慨了好一陣子，幹、像個多愁善感的人一樣，有失自己以往果決又行動力強大的作風。

「要去叫他嗎？」

將吉他放入背袋中，石錦航挑了挑眉。

看了眼手錶，溫尚翊提起吉他盒站起身，比了比樓梯後率先走了過去。

他什麼也沒說，但其他三人先後的提起了自己的樂器和鼓棒，跟著往那看起來老舊得像是隨時要垮下的樓梯走去。

大戰後他們瞬間成為了全世界歌頌的超級英雄，連他們打敗巨大的人的方法都從一台小小錄音機變成了各種激戰版本甚至還出了電影，讓他們哭笑不得。

政府方曾經因此說要讓他們擁有最大、最舒適、最高科技的基地，但是他們拒絕了，只要求把倉庫改建一下成為更適宜居住的基地。

也因此，許多地方都還留著各種富含回憶的痕跡。

陳信宏緩步走到走廊深處，推開房門。

那是一個小小的房間，小桌子上還留有當初他們計畫的設計圖，好像昨天他們才在一邊把玩著溫尚翊那騷包到不行的大翅膀一邊嘲笑著那台老舊錄音機放出的歌有多難聽。

走到一旁的木製櫥櫃，他伸出手分段把兩邊的門打開。

看著櫃子被銀色半罩面具、貓咪臉罩、槍枝、十字弓、棍棒和翅膀填滿，他將桌上的設計圖收成一疊後，連著空著的、已經不知道是第幾代的馬克杯一起放入櫃子裡的小角落。

他輕輕地關上有點老舊的木製門，聽著關上後櫃子發出的卡榫聲。

拿出鎖將櫃子封上，他將鑰匙隨手丟到了一旁的垃圾桶裡。

轉過身，看著站在門邊等待自己的四個兄弟，他揚起微笑。

「走吧，開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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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後回想起那個夢一般的下午，他仍然印象深刻。

那場演出最後沒有辦在地下道，而是在他們被長官發掘、五個人第一次見面的小公園。

演出並沒有很多人來、應該說他顧著唱歌，也忘了去注意眼前有多少人。

但是他記得每個人都坐在草皮上大聲歌唱。

他記得他看到了當初他們為了募款而走唱時前後走過自己面前的那對男女。

他記得他轉頭時，看到一個女生單耳掛著耳機，默默的站在角落。

他記得演出結束後，當他們走出公園時，看到了長官和當初幫他們製作火箭的大叔肩併著肩站在路口，對著他們說「我們去吃頓好的吧」。

他記得他們為了要吃什麼爭執了好一陣子，最後又是用猜拳決定。

他記得他們又去吃巷口那家火鍋，老闆娘很開心的跟他們說他們的孩子要出唱片了。

他記得，那個下午他們始終都是笑著的。

像是得到糖果的孩子般，單純又真實的笑著。